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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ABO/历史架空」烁烁(Glittering Light)(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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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绿菟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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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了,我终于更了。其实我感觉这章写得格外顺畅,比第三章好写。今早九点开始写到现在,检查了两遍,终于完成了。我对下一章也很期待,希望能够尽早完成。

在我的微博@阮不了吧 你同样能够看到这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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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之上,盖勒特双手背放,表情严肃地站在他父亲身边。他在黄昏时分回到了王宫。他出现在西侧小宫门,衣衫褴褛,左臂流血,肩上还扛了一头小鹿,实在是不能更狼狈了。

他终于现身了,迎出来的仆役、女侍先是大喜,见他这副样子,又是大惊。仆役负责牵走他的马、拿走他肩上的鹿,又问他鹿如何处置。他说杀了,鹿肉赏赐分发军帐兵士。

在宫室内,女侍先是帮他处理了伤口,又断断续续告知了他一些自南境队伍到达后发生的变化,以及他父亲近日来的情况。盖勒特又淡淡地问及他母亲,女侍敛眉低头,不再言语。盖勒特知道不必再问。

他母亲情况自然还是那样,只不过他习惯问问罢了,也不期待听到什么王后已经清醒好转的消息。更何况,他知道他父亲下令,不许王宫之内的侍婢谈论王后的情况。

他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去见格林德沃。他父亲仍旧是那副样子,面色阴晴不定,外人难以揣摩。盖勒特知道他父亲恼怒,只是隐而不发。他自半月前南境队伍行将到达之际,不事先知会他父亲,自己带了五六个亲信,留下口信说去打猎,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走了。

他少有这种任性时刻。他过去没少直接挑战、忤逆他父亲,然而这一次他都觉得或许是自己过分了。但他自然也不可能在对方面前低眉顺眼地认错。

「噢,我的孩子。你还知道回来,这真是太好了。」他父亲站在窗边,听到他脚步声渐近,知道他来了,一眼都没看他,继续说:「这半月来,议政桌上没有你同我唇枪舌战,我的臣子们恹恹欲睡,似乎对我十分厌倦。」

盖勒特站在他身后,没有应答。他父亲常常在这种阴阳怪气的嘲讽与气势汹汹的愤怒中来回切换,他早已习惯,懒得逞口舌之快。

他一般在议政会议上才会辩驳他父亲。

他不留情面地在众人面前斥骂降低征兵最低年龄的新法规毫无用处,只会招致民众恼怒。

他父亲额上青筋暴起:「你十二三岁不也已经进军帐!」

他微微抬眼:「别人跟我能一样吗?」

议政桌上其余贵族见这两父子你来我往,吃瘪的还是国王,俱强忍笑意,面色则各有各的精彩。

盖勒特见状又转移话题,无所顾忌地辛辣讽刺贵族之中滥用职权、横征暴敛。总之一场会议下来,盖勒特常常能够就着政事法条,无一遗漏地将议政桌上的人都讽刺个遍,他也从不看他父亲脸色行事。但很明显,他父亲面上恼怒他直言不讳,却仍旧同意他大部分政见。而盖勒特,尽管他看起来与他父亲剑拔弩张,但实际上,他也深深认同着他的父亲。

比如,他父亲认为,作为统领者与强者,自身就必定要做出相应的牺牲。正因如此,盖勒特早就明白他的婚姻不能随心所欲。他就算不与南境公爵之女缔结婚约,他父亲迟早也会在北地贵族中为他挑选合适的对象。盖勒特早就认清王族婚姻是一场买卖,他能做的是选择一个能够给他带来最大利益的妻子。而在这场与南境的交易之中,他并没有什么亏损。他清楚这个道理,接受得非常平静。

但当南境队伍距离王城越来越近时,他就越是日渐不安。说到底,他是憎恨婚姻的。一谈及婚姻,他能想起的就是他母亲无神的双眼,那让他恐惧、厌恶。他更不想让一个陌生的人就此介入自己的生活,于是他十分挣扎。他既认同他父亲,明白自己有时候必须做出牺牲,但内心深处又抗拒着这场婚姻。两种心理相互搏斗,最后他愤然离开,选择短暂逃避。他知道自己总要回来面对,但不是现在。

所以他离开了王宫。




他父亲又与他谈及南境形式,公国与侯国之间的联系。他站在一旁,不发一语。他父亲随意地提到了他的未婚妻,接着话锋一转,说起公爵长子阿不思。盖勒特难得见到他父亲提起某个人稍有忌惮之意,对阿不思就存了几分揣测。他父亲说:「将来自然需要更加提防公国。邓布利多仍有一子,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也像他哥哥一样,处事谨慎、滴水不漏,未来的公国必然是你的强敌。」

紧接着,当晚,他就在宫宴上见到了阿不思——他未来妻子的兄长。他强压心中震惊,因为今天早些时候,在丛林之中,正是对方一箭射伤了自己!

他作为皇太子,自然需要走过去致礼。他站在他未婚妻面前,右手搭左肩,低头表示尊重,他的未婚妻随即也向他行了女子礼节。但他全程注意力都放在阿不思身上,他倒想看看对方要如何应对此情此景。出乎他意料,阿不思初见他时的惊讶竟然转瞬即逝,随即,对方表现得好像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一样,合乎礼节、冷静、面色平和温柔。盖勒特心下暗自冷笑,继续不动声色地捕捉着对方一举一动,甚至是对方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

宴会里的气氛自盖勒特与阿莉安娜正式互相行礼致意之后变得轻松了,厅堂之内,大家开始随意走动攀谈,声音较之前嘈杂了一些。




盖勒特和阿不思少不了要开启客套礼貌的寒暄。

盖勒特为了留意对方的任何情绪波动,为了从中搜寻到一丝对方的弱点,他几乎把所有的感官都直接打开了。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他绷得像里拉琴的琴弦一样紧。

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则像是伸出手来拨动了他似的,那些琴弦自他脑海中震颤着发出乐音,他才大惊,回过神来,自己过于聚精会神地试图发掘对方的一举一动,反而使自己更赤裸地曝露了。这一刻他几乎忍不住觉得羞赧。他觉得自己被这份难以言明的、狡猾的柔和瓦解了。他想,他实在是太大意了!

阿不思当时面带恰当适宜的微笑,看着他,在他面前说出了第一句话,或者说,第一个词——

他说:「殿下。」




这不是什么令盖勒特觉得安全的境况。他一开始就不太想靠近对方,因为自他身体深处升腾起一股隐约的令他抵触与抗拒的不适感,就像在树林里一样,总之他现在知道,这是阿不思引起的。这种感觉太过怪异,他从前绝不会对他人有这种的抵触感,他的确讨厌很多人,尤其是贵族之中的人,但他不抵触这些人。因为他总能直接地、毫无顾忌地就向这些人展露自己的力量与压迫,他根本就不需要抵触别人,是别人抵触他。更别说惧怕了。但是阿不思却让他在心里悄悄地抖了一下。

他们又各自面色平和地进行了干巴巴的、但仍旧必要的相互问候和交谈。盖勒特唯一确定的事是,尽管阿不思在和他交谈,但比起自己,阿不思更关注他妹妹。阿不思似乎更在意他妹妹的情绪举动,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留意着她。得到这个认知之后,盖勒特又不免有些怪异的失衡感,因为他将精力偷偷地都放在阿不思身上,但他发现阿不思竟然将精力放在他妹妹身上。盖勒特觉得,这就像是阿不思并不把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看待似的。随即他又困惑了,本来他们就不是敌对的,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对方只是他未婚妻的哥哥。他竟然遗忘了这一点,而且任由其他情绪膨胀。但他同时不能否认他自己心中隐约的敌意,因为无论如何,阿不思的确更像一个他摸不清的对手。以上种种,都令他不安。

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盖勒特的父亲要求他到行宫之中向阿不思兄妹二人正式致歉。

与以往相较,这一次盖勒特要顾虑更多,接到父亲的命令,他没有直接过去。一直等到下午,他才带了三四位亲信,驾马到达行宫。女侍一路将他引至东面花园廊下,又请他稍等。他远远地就看见花园空地上的兄妹二人。令他吃惊的是,阿不思似乎在教他妹妹射箭。

阿不思正背对着他搭箭拉弓。他发现对方又只穿一件单衣,这项运动似乎让对方此刻大汗淋漓,他看见阿不思的腰部,白麻色单衣一大片都湿透了,紧贴在对方的后背肌肤之上。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阿莉安娜的身形,大部分都被他哥哥挡住了。这片花园占地非常广阔,花园内通行部分的道路又布置得弯弯绕绕,那负责通传的女侍绕了几个弯,仍未走到阿不思身侧。

盖勒特得以更加大胆肆意地观察着阿不思。

他从头到脚把阿不思看了个遍,好像这样就能观察到足以压制对方的弱点似的。那件白麻色单衣的衣角被风微微牵动,现在是十一月下旬,风已经非常寒凉了。今天一整天都是阴沉的。

他看到阿不思用力拉弓时绷紧的肩胛,拉直的手臂。他又将视线落到对方的腰线、臀部之上,再一路向下游移到小腿和靴子。盖勒特见到阿不思放出一箭,正中箭靶。他妹妹似乎跟他说了什么,于是他放下了自己的弓,走过去,一手替他妹妹撑住了她的弓,另一手绕过她妹妹背后指点着。他们贴得非常近,从盖勒特的角度看,就是阿不思伸出双臂围抱住了阿莉安娜。

盖勒特看到侍女走到阿不思身边,阿不思放开了他妹妹,听侍女说话。盖勒特看见阿不思猛地回过头来,面色终于稍稍显露了慌张,盖勒特不会承认那一瞬间他竟然因此心头大快。阿不思的眼神越过花园搜寻,然后发现了站在廊下的盖勒特。他们遥遥对视。盖勒特见阿不思面色难测、眉头微蹙,但转瞬之间又挂上了一贯柔和的微笑。

盖勒特心想,对方慌张的样子才是真实的,就像在树林里他见到的那样,总之就不是一贯的样子。阿不思眉眼柔顺,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城府深重的大人,但盖勒特猜测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同他一样,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这人心思缜密、处变不惊,不太容易逼他露出真容。

总之他的心情因为对方那一瞬间的慌张突然变好了,他走下廊道阶梯,一路往对方走去。他又看到阿莉安娜握着弓,比她哥哥紧绷得多,面色严肃,尽是提防,但又不能阻止他越走越近,他心情就更好了。




盖勒特走近了,才看见阿不思的汗水都已经濡湿了他额边的头发,他皮肤格外白皙,因为刚才在运动,现在面色又微透红润。盖勒特感觉昨晚那种抵触感又来了,他靠近对方总是会有这种感觉,为此他都要怒斥自己软弱了,怎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呢,难不成他还怕他?

阿不思向他行了个礼,阿莉安娜在阿不思身后,也微微蹲了一下。他看到阿不思大汗淋漓的样子,不免想到之前在树林里对方蹲下来时他所清晰见到对方面容的第一眼,他也像现在一样湿漉漉的,似乎睫毛眼眶都盈了一湾涧泉,额边发丝还挂着水。盖勒特在那时顺着他脸上往下缓缓淌过的水流,又见到他衣领之上的卷草纹。

总之,他被射伤时是极度惊讶的,他察觉到疼痛之后立刻就警惕了起来。首先是他没有预料到这里有其他人,他当时蹲在草丛中,距离那只鹿更近,正屏息预备射杀它。

那瞬间他却少有地犹豫了,因为这是一只幼鹿。他不在乎猎物大小,平日里打猎只是发泄、是为了体验捕杀某物的快感。

他那时已经在树林里中和他的几个亲信待了快一周,以躲避面对南境远道而来的和亲对象,那日,他知道没必要再拖下去了,他先将亲信遣回王宫,打算再到丛林中逛逛,射杀几只猎物就离开。并且他一开始就不打算把射中的猎物带走,他只是想射中它们,只是为了放箭时的那阵精神短暂集中而得以抛却其他杂念的澄明,为了放箭之后到射中猎物之间的短暂一瞬涌起的、隐约沸腾的、明白自己绝对能够命中的、胸有成竹的快感。然而在面对那只小鹿时,他觉得射中它并不能得到以往的快感。所以他才犹豫了。而就在他犹豫之间,他却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射伤了,这支箭又擦过他直接命中了这只鹿。他就更加震惊。

他见到对方双手往上举起,似乎并不预备伤害他。于是他不动声色,不发一语。事实上,他不能说话的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来自于对方靠近他之后他身上沸腾的不适感。他观察到对方手上的弓竟然还刻有他们家族的睡火莲花纹,如果是格林德沃家族的人,又怎么会不认识他!但对方看起来的确并不认识他,而且他对这个人也毫无印象,他是贵族子弟?他眼神又掠过对方的手指,看不到那上面有代表家族的印信戒指,而他衣领之上的卷草纹,复杂精细相互盘缠,又不是北地贵族之中常见的衣饰纹样。

他倍感困惑,抬头去看对方,却看到对方嘴唇鲜艳得似乎能淌出血来,观察到这个,他体内又是一阵燥热不适,更加说不出话了,只能收紧了右手,挤压伤口以疼痛辅助自己清醒。

他猛地想到,自己晕沌不适,一定是那支箭的缘故——北地捕猎,习惯在箭的尖端涂抹某种带有麻痹作用的毒物汁液。这不会污染猎物肉质,但能在射中猎物后迅速麻痹其肢体,以防猎物逃脱。他命令对方把鹿带来,又狠狠拔出了这支箭,观察前端,因为这种毒物接触到血液后会自动变成紫黑色。盖勒特必须确定自己是否中毒。但他发现,这支箭沾满了鲜红鹿血,根本看不出一点紫黑。这鹿血自然又让他联想到对方的嘴唇,他浑身不适,竟不敢去看对方,对方说要带他回家医治,他只冷漠拒绝了。最后对方迅速离开,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对方还给他留下这只鹿,说请他收下。他眼神晦暗不明,最后竟然真的把这只鹿带走了。

他的马被他束缚在附近的林子里。他找到之后,翻身上马,又把那只鹿架在他面前的马背上。

他骑马一路直奔王宫,这头鹿在马背上颠簸,伤口溢出了更多的血。他看着这头鹿,思绪复杂,想着回去首先要排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北地贵族。当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南境公爵之子,现在就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

女侍为阿不思递上了汗巾,阿不思接过,又微笑着向她道了谢。盖勒特表明自己来意,阿不思随即吩咐侍女设下餐宴,他回头去看阿莉安娜,阿莉安娜便又向盖勒特行了一礼,然后由侍女带着离开了。阿莉安娜需要去换身衣服,稍后出席晚宴。





阿不思的确没有预料到盖勒特会直接出现在行宫。所以他听到侍女通传,才会如此惊讶。他回头一看,盖勒特正站在廊下,身披一件灰色貂裘,他右手搭在腰侧佩剑之上,面色冷峻,看起来格外威严。阿不思迅速地稳住心神,想着他来了也好,至少有机会试探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阿不思还是觉得很怪异的,因为在树林里,他们相遇时脱去了一切身份,所以他会抛却其他因素去单纯地凭依直觉看待对方。枝木林叶间,对方于他而言就只是个清朗少年,面色虽凶狠,但阿不思心里却肯定,他只是个孩子罢了。然而现在,明显地,在他了解到对方的身份之后,不可避免地加上了自己的揣测,以及对方披上这重身份之后传递给他的感受,使得他再看向对方时,那份清朗消散了。他现在犹如雾里看花。




他们开始交谈,不外乎又是那些寒暄,国王身体如何,路途真是遥远,天气变得寒冷,是否住得习惯,等等。仆役捧来阿不思的外袍与裘衣,阿不思接过,直接穿上了。刚才出汗,他没有感觉,现在停下来之后,反而倍感寒冷。他是不太耐寒的。

阿不思又问盖勒特是否有特别想吃的菜式,可以令侍女准备。盖勒特摇头了。

他和盖勒特离开花园后,沿着廊道,一直往行宫深处走去,他们又摒退了仆役。盖勒特两手背放在后,同他一路走着。阿不思突然出声:「我很抱歉,殿下。」

盖勒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没有停下脚步。

「请您相信我并非有意,而那日提前离开,也有我的原因。」阿不思一直等到现在,才把这件事提上台面,同盖勒特道歉。让他稍稍吃惊的是,盖勒特竟然也不主动提起,更不问责于他。等到他道歉了,才微微一点头。

「北地如何?」盖勒特问他。

「您是指哪一方面呢?」阿不思笑着说。

「饮食习惯,民间风俗,气候差异。」

「我至今仍旧不太有机会步入集市体验民俗民风。但到达那日,已经感受到王城子民的热情。」阿不思还是笑着,他们在廊道处拐了一个弯。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算是在行宫之中悠闲地散步,同时相互交谈。

「至于天气,毫无疑问北地是更加寒冷的。如今仍未正式入冬,但这已经是南境严冬时才会出现的寒冷低温了。」

「那么你们在来的路上一定受了寒冷天气的折磨。」

「的确,行伍之中不适应的人有很多。」阿不思微笑。

盖勒特的眼神假装不经意地掠过对方面颊,阿不思脸上莹润的白正透着几分浅粉。盖勒特心想,你倒是挺能适应。他又忍不住思绪飘飞,南境人肤色都是这样白皙剔透的吗?阿莉安娜也和她哥哥类似。

他又问:「饮食如何?」

阿不思稍稍显出一丝雀跃:「北地喜食辛辣。」他又有些无奈地说:「所以阿莉安娜不大适应。」

阿不思提及阿莉安娜,使盖勒特想起那天的晚宴。一丝微妙的不快从他心头掠过。他没有再回话。

行宫占地面积非常大,它处于近郊,背靠高山,且修砌时,工匠设计将一部分行宫建筑稍稍砌进了高山,加诸地形因素,行宫内里,相连的建筑越加复杂。越往里走,是层层叠叠,地势渐高,阶梯渐多。

王族喜欢夏天的时候搬到此处居住,因为夏天时,这里总是格外清凉。行宫建筑中,多圆拱、支柱、廊道、花园,处处雕饰精细。

阿不思和盖勒特一直走了很远,到达了一处僻静廊桥。这处廊桥非常特殊,可以说得上是整座行宫之中最震撼的设计。它有一半嵌入山体,一半架空于山崖。这座廊桥坚固、敦厚、宽阔,从外面看来是绕着半座山建成的。廊桥左右长度达百米,从建筑主丛旁侧往外延伸,连接了另一边的宫室。廊桥上空又封上了八个连绵不断的圆拱穹顶。支柱之上,雕尽繁复花纹,中间还隐入了睡火莲纹样,不细看难以发觉。可见当时工匠设计之精巧细致。

然而比起人工雕饰,廊桥之外,自然风光,才是绝美。站在这处廊桥上往外看,巍峨山峰,茂密树林,一并纳入眼底,而且,群山环抱着一片大湖,晶莹剔透。湖面倒映群峰。

阿不思住进行宫之后,略略参观过各处,自然来过这里。然而他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无法不惊讶于北地风光的美妙。

阿不思和盖勒特往廊桥中央慢慢走去。

阿不思又问:「您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愈合得很快。不必担心。」

「这片湖有名字吗?」

「瑙湖。」

盖勒特又去悄悄观察阿不思眉头鼻峰,看一眼又迅速移开,假装自己在看同一个方向的风景。他面上俱是一片和柔,盖勒特甚至想用那片湖水与他作比。但盖勒特又实在觉得奇怪,这个人丝毫不带攻击性,然而走在他身侧,自己仍旧不免时常把心提起来。

他们目前为止的谈话都非常地官方、客套。阿不思不能从中获取更多讯息,但盖勒特给他的感觉自然是沉稳的,他联想起种种关于他的童年身世传言,很难将他幻想中的盖勒特与真实的盖勒特联系起来。他先前还担心盖勒特性格乖张,将来会让阿莉安娜难堪。但现在,他感觉这一方面不大需要在意了。为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盖勒特又说:「这个湖还有一个传说。」

「嗯?」

「相传美貌的男子若失足跌入湖中,湖水女神会把他带走。但若是女子掉入湖中,女神会用湖水,将她柔和地托起,放回岸边的地面。而且一旦女子上岸,她身侧会盛开一丛一丛的绿菟葵。」

「绿菟葵?」

「北地花种。南境没有吗?」

「我不曾听说。」

「绿花黄蕊,叶有锯齿。花期漫长,从夏季开始,直至来年一月末才会凋谢。」


关于绿菟葵,盖勒特的印象则是,这是他姑婆最喜欢的花。他在巴沙特公国,同他姑婆生活的时候,就常常在宫室各处见到这种花。

他姑婆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直至现在也不曾与他人婚配,缔结婚约。她随母姓,所以她并不姓格林德沃。她成年后获取封地,从王城迁往巴沙特公国,后来一直定居在公国都城,再也没有离开过。

她同样是特殊血统者。她是Alpha。

她不仅喜欢在宫室之中栽植养护绿菟葵,她还对其他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感兴趣。在巴沙特公国,有好几大巫医家族,皆仰赖她的资助。

她同样热衷于收集关于特殊血统的信息。她资助、培养了专门研究特殊血统的巫医。盖勒特八岁时,在巴沙特公国分化成了Alpha。在那之前,他憎恨特殊血统属性。因为他在对特殊血统属性甚至还没什么概念的幼年时期,就感受到了来自它的束缚。

他的家族、他的父亲强烈地期盼他分化成为Alpha,但他直到七岁都不曾分化。他年幼心灵中一道深刻的创痛就来自于特殊血统属性,除却他为此所承受的肉体之痛,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来自他父亲族人的压迫。他们从来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就强硬地在他身上施加期待,当期待破灭之后,他们又几乎将他溺毙在恶毒的流言与侮辱之中,然后抛弃了他。

这些事在他心里横亘出一道永难愈合的沟壑。

但在他分化之后,他对特殊血统属性的恨意减少了。他的姑婆明显地影响了他,他也得以在她姑婆收藏整理的典籍之中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血统属性的世界。

除此之外,他更直观感受到的是身体变化。他的体能体感、反应速度、记忆力一下子在他分化之后有了极其明显的飞跃进步,他为此十分惊喜。一个人能够感受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能够把控自己的时候,他才会获得安全感。盖勒特因此冷静下来了,他也开始适应了在巴沙特公国的生活。逃离了那座阴暗王城,逃离了他阴骘的父亲、发疯的母亲,他在这个小小公国里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

他的姑婆,巴希达·巴沙特,并不对他严加管教,也不限制他的自由。整个公国,他来去自如。他既在荒郊野外爬山涉水,也会乖乖待在宫室书房为他姑婆念书念上一整天。

在巴希达身上,他感受到了在先前的岁月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情。她温柔和蔼,时常面带微笑,从不动怒。宫室内仆役精简,他们相守相依,就像一对普通的母子。然而这样平静的生活没能持续下去。国王一道诏令,将盖勒特召回了王城。




阿不思让盖勒特想起了他的姑婆。

盖勒特想,不为别的,大概是因为阿不思总是眉眼带笑。盖勒特的生活里自然有人对他笑,但大多数在他看来都谄媚、别有用意,他对此倍感厌恶。盖勒特连他人的笑容也要多加揣测,他的确多疑,这是被他父亲、被这整个深陷政治权力斗争的王城的环境逼出来的,他对这些事尤其敏感。

他不太喜欢靠近四大家族,更别提与任何一个家族交好。事实上,贵族都不能够讨他的欢心,他认为贵族之中多数是庸庸碌碌、靠着贵族称号与家族荫蔽而苟活的废物。他父亲喜欢放风筝,他可没有这个兴趣,他不打算与这些家族势力作无止境的纠缠。

虽不曾在他父亲面前透露,但他的确可说是野心勃勃。并且他坚定地认为,他要做的事,比在王城之中与四大家族斟旋重要得多。

盖勒特从巴沙特公国回到王城之后,也就是在他十岁之后,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军帐之中度过的。在北地王城西侧近郊,也即是与行宫遥遥相对的另一侧,这里属于王城兵营,严格界定出了一定范围,普通民众不能越过。

说是兵营、军帐,然而王城兵营比一般兵营的规模要大得多,而且他们并非简单搭建帐篷居住。王城占地广阔,单是西侧近郊就延绵数十里。王族在几百年前就命工匠沿着近郊这条线,在这之上断断续续依从地形地势,以大型石块构砌、建造了容纳兵将受训、操练、作息的室宇。这里同时严整划分出了一部分空间,以供招纳来的大批铁匠、工匠锻造武器、铠甲等军队所需物品。兵营之中,分工明确、纪律严明。而盖勒特十一二岁之后就是在这里生活的,他父亲将他送进兵营,他很快就适应,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回到王宫之中居住,王宫阴寒,他也不喜,待在兵营正好合他的意。他在兵营中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房间简陋,床板僵硬,处处不比王宫。但盖勒特一直和兵将们待在一起,饮食起居几乎无有差别。他也有自己的亲信队伍。




「殿下?」

阿不思和他此刻正站在廊桥中央,本来仍要继续往前走,但他因为坠入自己的思绪之中,脚步放慢了,阿不思比他稍微走得快了一点,见他没有跟上,于是转身,略带疑惑地轻轻叫了他一声,将他拉回现实。阿不思面带笑意。盖勒特又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笑起来果然跟别人是不太一样的。

盖勒特看着他说:「秋冬之际,薄冰霜裹缚绿菟葵,会更好看。」

阿不思没有说什么。盖勒特看见他走到廊桥边缘,手从裘衣披风底下伸了出来,探到半空之中,他又回头,看起来有些兴奋,带笑望向盖勒特:「您看。」

盖勒特顺着他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手掌往外看,廊桥之外,群山之间,点点白雪,纷飞飘扬。

这个冬天,北地的第一场雪降临了。





在设置了晚宴的厅堂里,盖勒特没有看见阿莉安娜。稍后,他看见一位侍女走了进来。她附到阿不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盖勒特自然听不清。他只见到阿不思先是一愣,又迅速恢复了冷静,接着嘱咐这侍女去请医者,又让她去准备清淡的食物给阿莉安娜送去。最后侍女向他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

在厅堂里,在这行宫之中,尽管盖勒特是皇太子,但阿不思此时算是主,盖勒特算是客,所以按照礼节,阿不思坐在了长桌主位上,盖勒特则坐在他右侧。

「实在抱歉,殿下。我想阿莉安娜无法出席了。」

「发生了什么?」他问。

「阿莉安娜身体不适。」阿不思淡淡地回答。

盖勒特可不打算放过他。

「那么,是哪里身体不适呢?」盖勒特刻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柔,听起来反而显得虚伪,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刨根问底,像是真的很在乎对方到底是哪里身体不适似的。

他发现他实在是乐于做一些让阿不思意料不到的事、说一些出乎意料的话来刁难他,至少让对方不那么轻易就过关,他一直在等待着对方完美面容的溃塌。

然而阿不思面向他,也露出了一个比平时稍稍夸张了些许的表情,他先是微微一笑,微笑中又刻意带着沉重,接着他簇起眉头,于是显得委屈,他轻轻摇了摇头:「别担心,殿下。」

他又对盖勒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只是热潮期。」

「噢——」盖勒特觉得自己输了。

晚餐正式开始了。




盖勒特差点忘了这件事。他是Alpha,阿莉安娜是Omega。而阿不思直言不讳,令他不免稍稍惊讶,因为他发现即使是北地贵族之中,提及热潮期,也少有如此坦率。

Omega有热潮期。

Alpha没有热潮期。

Alpha只有发情期。而发情期在Alpha一生之中只有一次,大概在十八岁左右出现。于是贵族一般都会让自己拥有特殊血统属性的孩子在十八岁之前进行婚配。Alpha在发情期与Omega结合,与不在发情期与Omega结合,是有区别的。

只有在发情期的结合,才能称为标记。

婚姻是法律上的、明文规定的契约,而标记是属与一种更本能、更遵从欲望本性的契约。

真正完成这种标记之后,双方的联结会比普通联结更深。而拥有这种联结的两人,比并未拥有这种联结的两人,更有机会诞育更强大的后代,贵族对此深信不疑。正因如此,他们对后代婚配一事格外看重,即使仍旧存在许多意外,比如他们的Alpha孩子已经婚配,拥有法律契约上的Omega伴侣,恰逢经历发情期时却与普通人结合了。这种事时常发生。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热衷于实现那种可能,让自己拥有特殊血统属性的孩子有机会诞育更强大的后代。

而关于两个人是否拥有标记关系,这种事没有明显特征可以描述得出来,普通人一般无法得知,只有特殊血统者可以感受。这是一种存在于两个特殊血统者之间的更强大、紧密的联结。

正如同信息素一样,同样不会被普通人感知。

特殊血统者身上携带信息素,但信息素不是嗅觉可闻的,它没有什么专属的味道,不是某种直接的嗅觉刺激。它隐密地涌流在特殊血统者每一滴血液之中。

信息素是用于诱发特殊血统者双方结合的本能欲望的。它是用于相互诱发的,Alpha的信息素用于诱发Omega的热潮期,Omega的信息用于诱发Alpha的发情期。它能够直接刺激、诱发另一个能够感知的、与其性向相对的携带者沸腾。

一开始是难熬、难耐的灼烧感,更像一种冲撞和入侵,而在信息素真正侵略之后,又是另一种感觉,关于这份感觉描述,典籍之中是空白的。

信息素同时不能由携带者随意控制发散。所以才说标记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这不是人为能够控制安排的。更何况,目前关于特殊血统属性的研究并不算多。

这些已知结论都是盖勒特在巴沙特公国,在他姑婆的医药典籍、巫医之中得知的。那时他才九岁、十岁,但他却记忆犹新,他的记忆力比之普通人,毫无疑问是更强的。他甚至拥有比这更久远的、幼年时期的记忆。而同时又因为这份强大的记忆力,他幼年时期的痛苦,至今历历在目,时常在夜里鞭挞他的心。

果然,这又印证了他父亲所言。作为强者,作为拥有更多能力的人,相应的,必然要有所牺牲。他认为,除了在这些牺牲之中变得更加坚定,一步步迈向他求取的事物之外,他别无他法。他无所依傍,更不能向任何人示弱。




晚餐意外地非常沉默。阿不思就连客套话也不跟他说了,似乎自有思量。于是他也不说话,转而悄悄观察对方,试图获取更多讯息。

阿不思晚餐吃得很少。全程一共上了三道菜,盖勒特发现,比起其他两道,中间那道菜他吃得稍微多了几勺。这道菜是北地贵族餐宴中常见菜式,鹅肉几乎炖至软烂,最后加入多种辛辣香料调味。

这个发现倒是令盖勒特心情挺不错的,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偏好、不对任何人或事流露憎恨或偏爱、喜怒难测,那么,才是真的难以捉摸、难以对付。盖勒特自知自己还达不到那种程度,而他在阿不思身上的这个小小发现,格外宽慰了他。




盖勒特为了把自己从这诡异的宽慰感中拉出来而找了个新的话题。他不经意地问:「月末的秋狩节盛会,你会参加吗?」

阿不思说:「当然。我听说这是北地非常重要的节日,国王已经邀请我们参与。」

盖勒特点头,侍女们把餐盘撤走了。

阿不思似乎真的不打算找话题了,更徒留他自己尴尬。他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和阿不思在一块儿待了大半天。他原本打算官方式致歉一下就离开的。

盖勒特感觉阿不思有那么一点自暴自弃式地放弃了维持礼节来应付他。他感觉到阿不思累了,这点疲惫甚至使他不再那么滴水不漏了。阿不思也不找话题把这客套谈话继续下去。他不了解盖勒特,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好聊的,能聊的话题今天早些时候都已经搜刮殆尽了。

他坐在主位,盖勒特坐在他右侧,夜幕早已降临,仆役们也把蜡烛点亮了。但明显厅堂之内没有那么明亮,那一点晃悠悠的烛火反而让盖勒特更清晰地感觉他们被黑暗紧紧地裹挟着。他隐约听到室外的风雪呼啸声。

在昏暗之中,他们对视了,就那短暂的几秒,谁也没有说话。接着,阿不思竟然看着他笑了。他不免稍稍愣住了。

阿不思笑得很轻盈,并且迅速就收敛了笑声,似乎这声音只是他不小心发出来的。

「抱歉,殿下。」他仍旧带着笑意,眼睛里倒映着烛火。

盖勒特觉得他现在应该离开了。

他并不是为对方这小小的失礼而愤怒,而是,他感觉有什么事物在他心中悄悄地融化了。这并不好,这并不让他感到安全。这甚至令他怅然若失。

阿不思在行宫门口送别他,他的三四个亲信都坐在马上,其中两个拿着夜路照明的火把,在门外等候他。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很久,一直没有停过,直到现在,路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他接过仆役递来的貂裘大衣。阿不思又客套地与他道别。

盖勒特只略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了。他翻身上马,告诫自己不要回头,驾马冲入了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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