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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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ABO/历史架空」烁烁(Glittering Light)(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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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千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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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一次写两万字,害怕自己更新太慢了。但还是只写了一万字。只好安慰自己——想把故事写好、把人物写饱满,铺垫是必要的!嗷!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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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开始思乡。

阿莉安娜则比他更严重。她开始频繁地哭泣,终日愁容满面。她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她躲在马车里,陪护她的侍女们惊恐地抚慰她,但最后总是三人一齐嘤嘤啼哭。

阿不思不可能不发现。

一开始时,和亲队伍的浩荡气势、人们的欢送时的热烈,与路途上不断映入眼帘的新鲜景色所带来的兴奋,感染着每个人,远离故土的忧惧尚未袭来。

如今距离都城越来越远,行伍之中人人情绪低落,女眷更甚。她们大都是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未婚女子,一直在公国都城宫室内做女侍,被挑选出来跟随阿莉安娜和亲北上。她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拖带着一个大家庭,她们一直需要用自己得来的微薄酬劳补贴双亲及弟妹;有些人则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孤苦伶仃。公国根据各人情况,给予了她们一定的钱财,并且允诺仍有家人留在南境的女侍,会每月对其家庭给予相应的补贴。去国离乡,她们再次踏入南境国土的机会已是寥寥了。行伍之中的男子仍旧拥有机会归来,而女子,总是身不由己。


在横跨西侯国路线的中途,阿不思同四位骑护将领共同商议,决定沿着某条河流驻扎营地,进行为时三天的短暂歇息。接连赶路使大家都很疲惫。河对岸远处依稀能见几户人家,居住在村落边缘,阿不思则令大家不要轻易去打搅他们的生活。

他们搭建帐篷、燃起篝火、卸下部分马车上的物品、以食物犒劳疲惫的身心。女眷得以从马车中离开,且被允许自由活动,当然,为了安全,必须在一定范围内。令人倍感心旷神怡的自然景色抚慰了她们。

她们善良勤劳,负责起大部分烹饪工作,又将采摘来的野果野莓分发给队伍里的其他人。阿莉安娜的情绪也变得稳定了,阿不思允许她跟随女眷们一起进入周围的森林采摘野果,其余时间,阿不思总是尽可能地陪着她,为她念书,教她辨识药草。

最后一天夜里,不远处的村落依稀传来了乐声。大家都不说话了,停下了手头的事情,静静侧耳倾听,捕捉若有若无的声音。那是他们自小就无比熟悉的南境歌谣的曲调。和着鲁特琴的琴音,村落里应该正载歌载舞。在这份共同沉默中,篝火噼啪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一丝沉重又再次悄然笼上大家的心头。

突然,女眷之中,有一位姑娘开了口,她颤抖着唱起了一首南境歌谣,她的歌声青涩却响亮。唱了几句之后,大家纷纷接上去,开始同她一起毫无顾忌地欢唱。




浆果酸甜,

南栀清香!

小伙儿勿要再徘徊!

采下果来摘下花,

送到姑娘窗台下。

爱人脸颊红似果,

香甜爱情胜过花!




紧接着行伍中的男子也加入了。




采来浆果与南栀,

恳求姑娘嫁予我。

你我双双勤耕耘,

瓜熟蒂落麦子黄!

牛儿壮,羊儿肥。

鸟雀飞来,孩童识爬。

无有战乱与饥荒,

人们生活赛蜜糖!




大家一首接着一首,快活的歌声所带来的欢乐感染了所有人。音乐、歌声是最容易将人们联结起来的事物,当人们唱出同一首歌,丰沛美妙的情感会在彼此心间传递,会给人温暖,给人力量。


阿不思和阿莉安娜一起站在最外围,阿莉安娜兴奋地踮着脚,想要看看围着篝火的最里面的人是如何对唱的。她才十五岁,长得并不高,她面前的人都挡住了她的视线。作为公爵之女,她自幼习得的礼仪也不允许她毫无顾忌地挤进人群之中。阿莉安娜努力踮脚的样子把阿不思逗笑了,他把阿莉安娜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马匹的马背之上,又把马牵紧了。阿莉安娜终于能够看清篝火旁的场景。她牢牢抓着马鞍,低头同她哥哥对视,他们一起快乐地笑了。



送亲队伍没有经过西侯国的都城,若是要去,需得绕上一段更远的路。西侯国的侯爵带上人马离开都城,亲自来到了最西面的边境城镇与队伍汇合。在这里,他们又得到了很好的接待和休整。此时已是八月中旬了。

西侯国世代继承爵位的家族属于邓布利多家族的旁支,侯爵同阿不思、阿莉安娜算得上是远亲。西侯的这座边境城镇因为靠近斯塔河,水运便利,得天独厚,为经济发展带来了更多契机。此地商户常常逆流而上,沿岸买卖葡萄酒及西侯的工艺品等商品,一路至南北边境。他们目前还很少有机会跨过南北交接处,除却地势起伏、河流逐渐湍急、行船困难的原因之外,更多是因为南北甚少有贸易互通的交流。直接与北地来往,属于违反南境法条,会遭受严厉处置。

自四个侯国设立之后,百年来逐渐地与公国往来减少了。侯国又没有被严格规定出朝觐述职的义务,只固定每年给公国汇入朝贡。事实上,侯国侯爵有权利在自己的封地上进行再分封,于是又蓄养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公国与侯国之间往来减少,消息更是相对闭塞,对于除了南境都城之外的不同地区的民众而言,公国的处境、公爵的家族成员、及其亲族婚娶事宜,他们是一概不甚关心的。西侯边境城镇的大多数居民,也是因为队伍到达后才知道了公爵之女即将远嫁北地的消息。


侯爵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大型船只,乘人、载马、装车、囤货、存箱奁,又是一番大阵仗。正式开船的前一天,阿不思给父母写了信,他简单交待了一路来的情形,向他父亲提及了他了解到的西侯边境沿河贸易的部分细节,又谈到不少阿莉安娜的近况,以宽慰他的母亲和幼弟。最后,他融化火漆蜡倒在信封口上,又摘下他左手大拇指的印信戒指,盖下邓布利多家族的族徽印章以封住信封,将信件交由西侯信使送回公国。


临走那日,大家陆续登船,城镇里竟然来了许多人,他们大多数人手里又都拿着鲜花。他们自然是不知这和亲之中又有多少曲折权谋的,他们只是带着送别新娘的心情祝福阿莉安娜罢了。在船只队伍开始缓缓往前行驶后,他们纷纷将手中的花朵抛下水。一时之间,竟成花河。

阿莉安娜眼眶含泪,挺胸抬头,勉力忍住泪水掉落。她嘴角带笑,站在船头,眼神掠过岸边众人。

面对此情此景,阿不思心头愁绪缠结。这些花朵又提醒了他——关于阿莉安娜的婚事。一路来恍惚之中,他都快要以为这次北上只是和阿莉安娜的一场旅行罢了。但阿莉安娜同他不一样啊!他还能回到南境,他的妹妹却要成为笼中鸟了。

北地是未知的,的确,他也以此宽慰阿不福思,使他相信他们的妹妹的新生活其实刚刚开始。但南北对峙在将来并不一定会因为一场和亲而彻底消解,阿莉安娜又会被置于何种境地!她会先做太子妃,将来再做王后,但她会快乐吗?她单纯、善良,但她的丈夫会体谅她、爱护她吗?这些事统统都是阿不思日夜烦忧的,因为他会亲手将他妹妹送出,倘若阿莉安娜有一点不快乐的可能,都使他郁结自责。

请神明护佑这个疼爱幼妹的兄长吧!他为此几乎寝食难安,却又必须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冷静、理智,可以安排、处理和掌控一切。同时他仍在为自己Omega的特殊血统烦恼,等他再次回到南境,他可以做些什么呢?他父亲又能放手让他做些什么呢?他感受得到南境之中存在于方方面面的极其落后与恶劣的问题。这些问题若要解决,就需要推行更多的变革,这些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因为它既牵涉家族利益、又关乎百姓民生,想要往更好的方向走,需要各方因素成熟,又需要强大推力,但往往紧接着又会出现反推力。

他尚且有许多事是不明白、不知道从何下手的。但他可以学习,也愿意尝试。但是,但是。他父亲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弟弟,阿不福思,最后又能否符合父亲的期待,同时也令他宽慰,成为南境公国明理勤政的统领者呢?然而他又想起,阿不福思同他说过自己是想要放羊的。如果将阿不福思束缚,他作为兄长,同样不能感到快慰!

一切都是未知的,令他忐忑到近乎恐惧。

他们必须逆流而上。而浮沉在水中的花朵,却渐渐地漂流到下游,再也看不见了。





水路走得格外顺畅。虽然有一部分人一开始难以适应,但随行的医者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阿莉安娜身体虚弱,经过近一个月的陆路颠簸后,终于得以在水路行程中歇缓。

据阿不思所了解,她的妹妹也已经开始服用抑制热潮期的药物,他总担心阿莉安娜会因此引发更多身体不适,曾经试图和她聊起这个话题,但阿莉安娜似乎为此感到羞怯。阿不思只好放弃了。

一路平安无事,直到他们结束水路行程,在南北之交处下船、搬运箱奁、装备车马、重新走上陆路,已是九月中旬了。

但随即突发了一个惊险的意外。

阿莉安娜被人掳走了。






当时他们已经跨出南境,走了将近一整天。傍晚时分,他们沿途休整,车马停靠附近树林。骑护下马、女眷下车,大家正搬运食物,又预备简单扎起帐篷,休息充足后第二天天明再次启程。

掳走阿莉安娜的人马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们很狡猾。这是一天之中最为疲倦松懈的时候,因为骑护刚刚才被告知可以休息,积攒了一天的疲劳感迅速涌向四肢,全然占据了他们。紧绷的状态也在他们翻身下马那一刻解除了,女眷在互相交谈着,计划着食材烹饪分配之类的琐事。阿莉安娜也被侍女牵下马车。大家都预备好好透透气。

阿不思先前感到身体不适,他知道他的热潮期来了,好在他前天才服用过药物,影响不大,应该很快就能压住。但能够休息总是令人欣慰的。令人烦闷的燥热感在攻击他。为此他一下马就将腰带解开,脱掉了外袍。他腰间的腰带属于男子常用的制式,最重要的功能是配挂刀剑。

他觉得脚步虚浮,且浑身黏腻,预备等队伍安定之后寻找就近的水源洗个澡。但就在恍惚的一刹那,丛林中飞出十几支利箭,箭头带火,分别射向队伍头尾,骑护慌张,女眷错愕,马匹受到惊吓,仰起半身吁叫连连。

阿不思本来在行伍最前,此事发生,他心头大叫不好,只想确认阿莉安娜的安全,他将外袍腰带通通扔到马背上,往队伍中央阿莉安娜的马车跑去。此时丛林中紧接着冲出了七八匹马,马背之上其中一人直接冲向阿莉安娜,挑剑将她周围侍女挥开,抓起她的臂膀,一把将她抢到了马上,又调转马头迅速地奔入林中。那人慌乱之中还看了一眼赶来的阿不思。

阿不思根本来不及细想,抢过周围一匹马,翻身上马后扯紧缰绳,发疯一般跟随掳走阿莉安娜的人冲入莽林。

林子里枝木横生,速度太快不能及时调转马头就会与之碰撞,阿不思的小腿、臂膊皆受伤。从出发到现在,一路顺利地走来,也平安无事地跨越了边境,这样的情况过于突然,而且对方不掠劫财物,却直接带走他妹妹!女眷者众,对方又能快速分辨出谁是真正的阿莉安娜,可见是早有蓄谋。

又有一件事是阿不思刚刚反应过来的,他心下大惊——弓箭、刀剑,他身上一样都没有!但他仍旧丝毫没有放慢速度。阿莉安娜被前面那人牢牢锁在马上,慌乱之中回头大喊他的名字。阿不思惊惧紧张,听到阿莉安娜的喊声更加不安,他脑中飞速分析对方到底意图为何、来自哪方势力、会不会真正伤害阿莉安娜,他眼神中少有地带起一片阴骘,紧紧追赶着对方。掠走阿莉安娜的这个人还是落在最尾的,他前面仍有三四人策马狂奔却不曾回头,没有人停下。

让阿不思稍感欣慰的是此时他身后马蹄踢踏,回头一看,果然,骑护将领中有两位跟来了,还带了七八个骑护。其中一位将领追到他身边,和他并驾齐驱,阿不思伸出右手,抽出了对方腰间佩剑,脚下同时发力,猛地一夹马肚冲上前去,逼近掳走了阿莉安娜那人的身后,挥剑,狠狠地往上一拉,在对方腰背割开了一道血肉淋漓的伤口。对方随即痛苦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响彻丛林。

同时他们已经越过层层树林,天空豁然开朗,出现一条更宽阔的大道。巨大的、约两米高的岩山,延绵相接,矗立在道路两边。再往前道路迅速变窄,最窄那处,看起来只能勉强通过两人。

所有策马奔跑的人都同时在这里停下了。这条路就像一个巨型漏斗,而阿不思他们从树林里出来以后,就恰好在这漏斗头部。更多的人马从对面那处窄处涌出来,岩石高处的山头也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骑着马的人。身后,又有人断了他们的后路。阿不思飞速下马,在他前方,那个受伤的人已经用尽力气,往右侧摔落,被他前来的几个同伴托扶住放在地上。

阿不思冲过去,立刻把阿莉安娜从马上抱了下来。阿莉安娜两脚着地后紧紧地抱住他、身体发抖。阿不思回抱她,低头亲吻她的头发以安抚她,然后两眼目视前方。

一个明显看起来是对方首领的人自马群中出现了,他神色冷峻,一头黑发几乎及肩。他翻身下马,走近阿不思。

他开口了,言语简略,语速飞快:「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让你的人回去,你跟我走,你妹妹另跟一队,两天之后会放你们离开。配合我。我保证你们毫发无损。」

对方果然知道他和阿莉安娜是谁。此处临近边境,他判断不出对方是南境人还是北地人,如此大费周章,掠走阿莉安娜,又把他诱入圈套,却不谋性命、不贪钱财,而是要利用他的身份。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来自边境反叛势力。

阿不思沉默思虑间,对方又开口:「两天。我保证。」


阿不思和阿莉安娜都要被带走!枝节横生,骑护统领皆惊,当下又敌不寡众,他们的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他们的不安,喘着气摇头,在地上来回踏了几步。他们欲言又止,阿不思回头,冷静迅速地下令:「回去等我的消息。仍旧原地驻扎,安抚女眷使臣,保卫众人安全,此外不要轻举妄动。两天后我会带着阿莉安娜回来。」

「阿不思!」其中一位将领紧张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队伍之中四位骑护统领都是南境世家子弟,其中两位又和他年纪相当,也不过二十出头。世家贵族间,子辈往来自然也不少,狩猎盛会、宫室宴饮——甚至可以说阿不思与他们相当熟稔。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威尔。」阿不思声音沉稳:「两天之后我就会回来。你会做好一切的,对吗?」

威尔不说话了,努力压抑着愤怒。这次北上,同样是他第一次离开南境都城。他是尊贵的世族子弟,他自出生到现在,何尝受过一点他人的胁迫!这些狡诈流民,现在竟敢掠劫与他一同长大的朋友——公爵的孩子!而他被委任保护阿莉安娜,却对当下情形束手无策!他看着阿不思,对方仍旧沉着。他也知道阿不思是在鼓励他、安抚他。

「去吧。」阿不思又说。

威尔表情愤然,只好同另一个统领调转马头,带着剩下的骑护往回驾马,围住他们的人让开了一条路。没入林子边缘时,他又回头看了阿不思一眼——仍旧是、似乎永远是,那样坚毅、冷静、游刃有余的神情。



阿莉安娜不再把头埋在阿不思怀里,但仍抱着他,然后转头和他看向同一个方向。

阿不思并不害怕,虽然这是他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形。但他清楚他有什么,他是公爵之子,他有他的用处,他的身份就是他的用处,现在这恰好是对方需要的。那么他就有了筹码。有了筹码,他就有把握保证自己和阿莉安娜的安全。


「我需要你在边境官方领事处证明你的身份,然后保释一个人,那是我父亲。他们把他抓进去了。」

他感觉阿不思已经拎清了他处于哪个阵营。他不是北地人,也不服从于南境统治。他自小在边境摩擦中受尽苦难,最后铤而走险联结了不满于南境统治的人揭竿而起,逐渐发展起自己的势力。但要与堂堂公国抗衡,又要同北地军队纠缠,绝非易事,其中艰难困苦,难以言明道清。

他也的确瞧不起这些细皮嫩肉的贵族子弟,享尽地位带来的荣华,却不知民生疾苦,但他现在感觉他低估了阿不思。阿不思竟然能够在骑马狂奔的同时砍伤他的手下,还有对方号令将领时的沉着,使他认为他必须更加警惕。

「我妹妹必须和我一路。」阿不思提要求。

「不。你和我一路,你妹妹單獨一路,第二天早上,我们会几乎同时到达。」

接着他又说:「你跑了,我杀了你妹妹。你妹妹跑了,我杀了你。」

这句没必要的威逼让阿不思差点就笑出了声。

假如真的出现阿莉安娜成功逃跑的情况,对方杀了他——总之不管对方杀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阿不思认为,这对于对方来说都将近于自毁。一是毁了他自己的打算,他将救不出他父亲;二是毁了他自己的耕耘,这个节点上,南北对峙、关系紧张,如果阿莉安娜不能顺利和亲、南北冲突加剧乃至诱发战争,那么他从边境这弹丸之地蓄养的势力夹在南北中央,终将命运飘摇,岌岌可危。他还不足以同南境对抗,南境虽然分封了侯国,但不是分裂。它们利益诉求相同——压制北地保全自身,于是相当于一个大的联盟。况且目前大体情况下,封国是臣服且尊重公国的。

自然,他也不足以同北地对抗。

阿不思希望他自己没有因对方这句幼稚的话流露出一丝笑意。但对方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又好像只知道阿不思想法中的前一点。

他目露凶光:「没有你,我照样能把我父亲救出来。多的是折磨边境官方的好办法。我不想像北地人一样罢了。」


他示意手下带走阿莉安娜。阿莉安娜意外地冷静。她被带走前凑近阿不思的耳边迅速说了一句:「他左腹有伤。别担心我。」

一群人率先驾马离开了。此时已经天色全黑。

阿不思翻身上马,被裹挟在中央。首领骑马在他左前方。阿不思仍旧在思虑行伍之中的事以及阿莉安娜说的话。但至少此刻他终于能够从紧张之中暂时抽出身来,他紧绷时没有空暇在意身体感受,而现在,燥热感已经消失了,大概是之前的药效发挥了。但他却比以往要更加疲惫,森林中的树木枝节撞伤了他,那些地方的痛感也开始强烈起来。这趟行程的艰难险阻他当然想象过,每一天,新的路途,他也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构想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他甚至想过他们有可能卷入边境的混乱冲突,即使他们已经走了水路绕过了边境。他想,无论如何他都会保全阿莉安娜不受伤害,这也是他对阿不福思的承诺。如果慌乱之中有人预计用剑刺伤阿莉安娜,那么唯一的方法是先刺破他的胸膛。

他爱阿莉安娜,他自有意识起就与阿莉安娜相伴,阿莉安娜是温柔与真诚的化身,是唯一一个不以他身上其他多余的属性、身份去界定他、要求他、评判他、伤害他的人。

在过去的年月里,这一点就连他的母亲都尚且做不到。他试图了解与探寻更多与Omega相关的知识与秘密时——比如热潮期,他母亲却一直在制止他。她也曾明确告诉他,作为长子,他应该展现出邓布利多家族该有的尊严和体面。也就是说,他必须看起来更无懈可击、更落落大方、更像个贵族、更正常。他不能质疑一些事物,只能在事物到来的时候坦然地接受它——这就是他母亲所认可的贵族气度。

很大程度上,在幼年时期,阿不思的沉着来自于她母亲的影响与教导。但阿不福思同样受了他母亲的教导,为什么却与他截然相反呢?阿不福思比他更能随性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把这归因于他们不同的血统属性,但很快他就狠狠地否定了自己,并为自己这么想而感到羞愧。因为就血统属性来简单归因是最刻板、粗暴的做法。即使人们感受和体验着同一样事物,但他们的想法也可以完全不同,更何况他们所处的境地、他们被人们如何对待,也总是不同。

他有他的负担,阿不福思也自有阿不福思的负担。况且,阿不思想,假若此刻性格形成能够被血统属性完全归因,就比如人的处事习惯与动机能够被性别完全归因一样,那么将来其他事也都会更轻易被血统属性、被性别归因。

那就是一种妥协,阿不思不可能因此妥协的。人应该是独立的,人不应该被这些更多余的属性去束缚界定。阿不思更沉着柔和,并不是简单地因为他是Omega。一个人也并不因为他或她,是男子或女子,就应该固定地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拥有什么样的特质。

阿不思不会妥协。

这就是阿不思。




他们路过荒凉的旷野,夜里,在一块横生的岩石所形成的避风屏障周围休息。与阿莉安娜那队人马兵分两路,这一队跟着首领的人更多,他们三五作堆,燃起篝火。没有帐篷,人人露宿。

首领让阿不思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即使已经有人负责守夜,但阿不思感觉对方似乎打算一直紧盯着他,以防横生枝节。阿不思想,这实在没必要。对于他来说,逃跑也是没必要的。

他追来时早已脱掉外袍,只穿一件薄麻上衣,现在夜风寒凉。当然,他算是俘虏,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更没有多余的衣服。这样的劫掠行动,不会特意带上更多其他累赘。

他既冷又累,窝在岩石底下倒头就睡。他再次醒来时是被冻醒的。首领在他旁边,上半身赤裸,在处理自己腹部的伤口。果然,阿莉安娜的观察是准确的。

阿不思打算套出对方更多讯息,至少是关于边境混战的讯息。

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公国要想真正解决边境问题,首先就要真正了解更多细节与原因。阿不思一直待在都城,没有机会去过最混乱的边境城镇,更没有见过边境的人,对边境民风民俗也毫不了解,能从典籍中获取的讯息太少了,这些讯息也太滞后了!他倒是记得一件事,边境子民大多喜爱千鸟花——这又涉及另一个故事传说了,阿不思不太记得了。是的,他也并非过目不忘的。

而边境中,人们日常的衣服饰品中常常出现千鸟花的纹样图案。他还见过书本上关于这种纹样的临摹绘图。一左一右两朵千鸟花,下面还有几片稀疏叶片。


阿不思爬起来,冷得牙齿发抖。首领看了他一眼,仍旧忙着给自己裹伤。

「我来吧。」阿不思说。

首领犹疑了一下,把绷带给了他。又把自己身旁的一个小小的药草包移了过去。

「敷上这个,再缠上。」首领硬邦邦地说。

阿不思拿过一看,指着其中两种药草说:「这两种不能混合一起用。」

首领半信半疑。

「它们有相同的药性,但混用会适得其反,而不是加强药效。」

首领没说什么,阿不思把其中一种剔除了。接着他把这些混合的药草抖到绷带上,两手捧起绷带,小心地敷到对方腰腹伤口上,再凑过去,伸手将绷带绕过对方腰部,连绕了好几圈,最后打了个结。

阿不思坐回原位。他们又沉默地盯着火堆看了很久。他在想阿莉安娜冷不冷,她肯定害怕了,她第一次走出温暖的都城宫室,被迫塞入一片荒蛮。那些人是否还会用言语欺辱她?是否冒犯她?阿莉安娜是单纯的,她至少是在他人的尊敬中长大的,她是公爵的女儿。而今晚,在这全然陌生的荒野,在这片繁多但无能的——除了发出微弱光芒以外毫无用处的群星之下,她的心灵会经受哪些震颤,哪些折磨?她会哭泣,她会倍感渺小,她会极度惊慌、恐惧!他为此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与不安。连他一开始打算套话的想法,都被他抛却了。但他不说话,对方反而开口了。

「我见过你父亲。」

「什么?」

「邓布利多公爵。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他父亲竟然面见过南境反叛势力的首领?他丝毫不知。

「去年冬天。他在边境。」

他补充:「那时我们预备暗杀他。我的弓也已经拉开了。」

阿不思静默,稍后发问了:「那为什么你没有呢?」

他不免一愣,阿不思的发问实在是太奇怪了。因为邓布利多是他的父亲,哪有儿子会问一个预备杀死他父亲的仇敌,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父亲的?

然而,尽管邓布利多束缚着阿不思,但阿不思并不恨他的父亲。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件事罢了。

「因为那时我对我的箭术还不太有把握。」

阿不思笑了。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于是阿不思趁势问他:「你父亲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因为我是反叛者的头领。」

阿不思其实想问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父亲。

阿不思总是认为人应该揽起责任,似乎跟他有关联的人都应该由他保护似的。有时候他并没有相对应的能力,也一直是他父亲保护他。但他也总会想着保护他父亲,无论如何,他是他父亲的孩子,公国的未来是他父亲与他、他的家族一起负担的。尽管他父亲是强势的一方,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阿不思爱他的父亲,阿不思会用他的方式保护他的父亲。

对方好像察觉了他隐而不发的想法。

他又问:「贵族对边境反叛是什么看法?」

阿不思说:「深恶痛绝。」

他冷笑一声。他其实想知道对方是什么看法。

「你呢?」

「我想……」阿不思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你做的事,自有你的苦衷与考量。」

他为此深深震惊了。这样的话竟然是公爵之子对他说出口的。他心下不免一阵升腾起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他看着篝火心神不宁,接着他说:「我父亲是坚定的公国拥护者。」

也就是说。

「我父亲与我阵营不同。他什么也不是。他一直居住在边境,每年就等着那点可怜的麦子成熟,人们践踏他,伤害他,他绝不反抗。不管是欺压他、榨取他的边境官方,还是如狼似虎的北地人,他通通逆来顺受,并且坚持公国统治。」

「我母亲因为混战死了,最后我再也受不了他的麻木。领事处抓住我父亲是为了胁迫我。」

阿不思看着他,没有说话。

「所以我抓住你,是为了胁迫领事处。我会救我父亲,但只有这一次了。待到明天,他从监牢里走出来,我就再也不是他的儿子。」

阿不思看见篝火映在他眼中,仿佛点燃了他的眼睛。这个夜晚,在这穹顶之下、旷野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悲哀。他意识到这世上有这么多令人悲哀到无力的事,那不是个人可控的。家庭分裂、父子成仇、战争暴力、饥荒寒冷、偏见憎恨、谋杀诬陷……

跨越高山、河流、沟壑、平原,跨越身份、阶层,跨越其他一切——这个人向他剖露出生活中极其真实的痛苦与残忍的一面。

这一刻他们是共通的。因为阿不思同他一样,他们都决心改变一些事物,即使不可控因素有很多,他们的确决心改变。只是他们的方式、他们要面临的处境不一样罢了。

一切都是未知的,但阿不思因为这场相逢感受到了力量,也变得坚定了。



第二天,旭日越过地平线,他们仍旧赶路。果然如那首领所言,他们同阿莉安娜那一队人马几乎同时到达,他终于看见了他的妹妹。

随后,首领带着他去到了领事公馆。当然,他们得假装一下,至少他们之间不能表现得很融洽,看起来阿不思必须是被胁迫的。阿不思出示了他的印信戒指,戒指内环刻印着他的名字——阿不思·邓布利多。

公馆人员大吃一惊,他们知道和亲条约,但阿不思和阿莉安娜被胁迫着狼狈地出现在公馆,并且是为了保释一个无名小卒,这是完全意料不到的。阿不思承诺公馆,后续会给他们一个解释。最终他成功保释了首领的父亲。

公馆要为他们准备与队伍汇合的马车,但如此一来速度太慢。阿莉安娜竟然也拒绝了。

他骑着马,拉紧缰绳,阿莉安娜坐在他前面,他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妹妹。

首领驾马,沉默地与他并驾齐驱,他知道对方是在送别他。他没有阻止,什么也没有说。阿莉安娜的一只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首领把马的前行速度放慢了。

阿不思知道是时候分别。

对方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吊坠,递给阿不思。他说:「日后你若有危急情况,我会帮你。以此作为信物。决不食言。」

那是一个金铜色的圆形金属吊坠,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名字。

阿不思努力辨识:「巴里特?」

「是。」

阿不思把另一面翻过来。

是两朵挨挤在一起的千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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